世界日報 中國新聞組/整理 2021-06-13
政法大學的青年教師李承搭出租車時,司機一聽他職業便誇讚高薪。李承解釋不過,只好拿出工資紀錄:上頭顯示7000多元月薪。
不少人的想像中,大學老師收入不菲,但處於教學科研開拓階段的教師群體自嘲為「青椒」,通常是指初入職場、年齡小於35歲、中初級職稱的一群人。他們年紀輕、資歷淺、薪資微薄,「青椒」有一股苦澀與青澀之意。
湖北武漢華中科技大學校園內,老師組織短暫返校停留的畢業生拍攝畢業照。 (取材自中國新聞周刊/東方IC圖)
2020年8月,中科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90名科研人員集體辭職,對待遇、薪酬的不滿是他們的訴求。2021年年初,數十位西南民族大學老師在校門口集體抗議年終獎過低、績效不公,一位教授表示,自己最後到手的年終獎僅8元。
據廣州日報旗下南風窗報導,麥可思研究2016年曾對大學教師的薪酬進行調查,大學教師平均月工資為5478元(約856美元),年薪不足7萬。2018年一項調查顯示,超三成教師三年零加薪,八成以上教師對月收入不滿意。
在大部分學校裡,青年教師上課都沒有單獨的課時費,且由於年紀輕、資歷淺,他們在整個學術領域地位不會太高,除了授課工資外並無太多交流訪談、舉辦學術論壇等活動的機會,只能老老實實拿微薄的課時工資。
一些年輕教師更表示,學校新的績效制度(KPI)「重行政輕科研」、「考試時間與考研時間重疊」等弊端,導致老師薪酬比行政崗位員工低許多。
博士後講課 45分鐘5毛錢
自1999年起,中國高校開始了持續7年的大擴招,教師隊伍規模也迅速膨脹。中國985高校共有39所,211高校115所,高校教師數量則達到了100萬以上,其中40歲以下的青年教師占據主體。
隨著大學教師聘期制逐漸代替終身制等制度改革,一所學校的科研指標、課題任務,更多落在了青年教師身上,加劇了這一群體的生存壓力。
2019年,《國家治理》周刊對高校青年教師群體做了一份調查,在3000餘受訪者中,超半數(57.16%)青年教師認為自己工作狀態基本達到「996」,12.22%的人表示工作狀態已不止「996」。
除了學習和備課,青年教師的重要工作還包括各類學校瑣事,比如管理系裡所有研究生、擔任學術導師,參加學校會議、本科生的課程活動、行政任務,擠占了學術所用時間。「但作為一個青年教師,你必須得參加」,西安某985高校信息管理系30歲的青年教師大鵬這麽說。
大鵬的日常工資主要由崗位底薪、津貼與績效獎勵三大部分構成,課時費算在「績效獎勵」當中。他換算了一下,一節45分鐘的課,他可以拿到35塊錢,一個班平均60~70人,相當於每個人只需要5毛錢,就可以聽45分鐘課。
「平時在街頭看人賣藝可能都會掏5塊錢,聽(我這麽)一個博士後在課上講45分鐘,才5毛錢。」大鵬苦笑。
非升即走制 走上兼職路
2003年,北京大學進行教師職務聘任和晉升制度改革,正式引進源自美國高校的教員分級淘汰機制,即今天普遍流傳在「青椒」群體間的「非升即走」制度:新入職的教師不再擁有編制,而是與校方簽訂3或6年的預聘合同,到期時由校學術委員會投票定去留,留下的晉升副教授,淘汰的則只能離開。
中國39所985高校中,目前已有34所施行「非升即走」制度。這項制度誕生與發展的背景,是當時中國博士生過剩,其目的是優中選優,拔高學校的辦學指標。
新制度在各個高校的具體實踐其實略有不同。比如中科大的3+3+3+3制度:博士後三年、特任副研究員三年,再到特任研究員3+3。但即便如此,最後在這條路上留下來的青年學者依然少之又少。
縱便是有著真實為治學、教授為理想藍圖的一流青年教師,也可能面臨著九流待遇,為了生存下來,也為了留住及篩選人才,不少高校老師選擇兼職,且學校明面容許甚至鼓勵兼職。
相比起理科,文科博士的就業選擇面會更窄,領域渠道更加單一。在這方面,李承自認為較為幸運,他的專業與市場兼容性高,與法律相關的兼職並不難找,副業好賺。李承的同儕沈凡專業是政治經濟學,在就業市場裡兼容度不高,除了學術道路,幾乎沒有直接對口的兼職、副業機會。
沈凡每天都要看大量原版論文資料,包括英文、日文,每天十幾個小時泡在書裡是常態。在沈凡看來,「青椒」也是工人,工程是學術,工程是學校,「內卷」的本質,是工廠與工廠之間的競爭,是整個學術教育市場的惡性競爭。
沈凡慨嘆,「科研」兩個字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,讓人絲毫不得喘息。「課題」、「經費」加在一起,合力成為三座壓在「青椒」們頭上的大山。
有的科研課題甚至在接受申報時直接註明了可申請教師的職稱級別,將年輕的教師拒之門外。這又進一步造成了學術圈的「馬太效應」,職稱高的老師可以很容易申請到優質課題,而最需要高質量課題的青年教師卻很難獲取高質量課題的機會。
廣州市海珠區高校「優才計畫」教師專場招聘會在華南師範大學舉行,吸引許多心儀教職的學子前來詢問。(新華社)
忙教學、科研、行政 窮青椒養家都難
一篇北京林業大學教授投稿大眾日報的文章指出了「青椒們」的困境。文章寫到學術課題申請僧多粥少,「青椒」只好傍「大牛」,要經費沒經費,要課題沒課題。一些知名專家學者忙得團團轉,掛名都掛不過來,而年輕教師申請課題卻中標率太低,難入評委們的法眼。
年輕的「青椒們」經濟條件困難,許多教師剛上崗就需要承擔大量的教學、科研任務、擔任班主任、輔導員等工作。既要教育輔導學生,又要進修深造。面對自身家庭上有老、下有小的壓力,除了交房租、攢首付,基本生活費所剩無幾,有些「青椒」甚至還要啃老。
中科院研究員、劍橋大學博士後研究員譚易,據其在中英兩國高校各自兩年的體驗和觀察提出,競爭的本質並非壞事,但「前提是要保證合理的評估體系,配套的輔助措施」。一個關鍵是讓教師們研究與教學環境盡可能地純凈、專一。「各種大大小小的行政工作分散了學者的精力,哪怕想好好做研究、寫論文都有心無力」。
譚易強調,實際上,許多歐美高校目前的制度也並非一勞永逸的終身教職,而是同樣存在淘汰、去留制度。但學校對教師的考核評判體系卻要完善很多。譚易所在的劍橋大學,同樣會對教師進行嚴格的考核,但考核標準絕不僅僅是科研論文,而是包括了授課經驗、學生評價等維度。「換言之,就算一個青年教師發布了很多科研論文,也未必能留下來」。
人民網報導,教育部等六部門在2021年1月發布的《關於加強新時代高校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指導意見》,提出高校教師制度改革並深化考核評價制度改革。期望透過保障教師待遇,全力支持青年教師成長。意見強調,不將論文數、專利數、項目數、課題經費等科研量化指標與教師績效工資分配、獎勵直接掛鉤。
政府為「青椒們」下這道強化、培養的菜,在制度上能否解決青年教師的困境,還有待時間驗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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